庄晓明

(资料图)

初触王士祯的《再过露筋祠》，就被这首七绝散发的神韵，或者说魅力吸引住了——此后隔上一段时间，我便忍不住地要把这首诗翻出来，盘桓，沉醉于“门外野风开白莲”这平凡而神奇的诗境魅力，并写下了一段玄想性的文字。这段有些传说色彩的玄想性文字，自然归于《再过露筋祠》的魅力磁场的效应。

却说王士祯第一次过露筋时，正值汛期，浊浪翻涌，涛声裂舷。那时，运河的这一段，尚未有堤坝与西边广阔的湖区隔开，由湖区冲激而来的洪水，制造着无数的涡旋出没，凶险万状。船工们正手忙脚乱，却见湖区上空，又突然出现一条黑龙，俯首吸水，向着这边飞旋而来。

王士祯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便人与船一起旋转起来，随即快速下沉。正下沉着，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丁零丁零的乐声，有节奏地起伏着，恍若来自仙境。随着丁零丁零的乐声，眼前黑色的世界，转为浊黄，转为淡黄，转为黄绿，转为澄绿，随后，视线豁然开朗，现出一派桃源式的水底世界，鱼虾箔灯一般闪烁，自在于水中，螺贝在洁净如母乳的淤泥上爬行，画着迷宫一般的轨迹。

水不再湍急，水晶一般静止，王士祯与随行从船上走下，每迈一步，便有涟漪一般的绿晕荡漾开来。他们的前方，有一座各种水草和花卉装饰的水晶宫，一美丽的白衣女子正门前相迎，丁零丁零的乐声，就是从她的耳环发出的。

“大诗人，久仰！”白衣女子颔首向王士祯施了一礼，然后请他与随行入宫。

宫虽不大，却显得非常宽敞，有些像本地的戏场，但只布置了一张大桌子。两位荷衣女子端上藕汁风菱等本地特产。

“先生随意。”白衣女子招呼了一下，然后自我介绍：“女子就是本地口传的露筋娘娘，其实就是为往返船只护行而已。女子一向喜爱先生的诗章，先生的‘好是日斜风定后，半江红树卖鲈鱼’‘寥落青芜晚进船，明霞起处水生烟’等，女子常反复吟诵，余香满口。今先生遇上险风恶浪，恰好请先生水下暂娱片刻。”

“噢！你就是露筋娘娘。”王士祯颇感意外，连忙还礼，为自己的诗歌能有这样的知音而高兴。

“女子今天特意为先生准备了几个节目，请先生一赏！”台上帷幕款款拉开，“第一个是邵伯湖螃蟹锣鼓。”只见台上横出四只毛茸茸的大螃蟹，或胸前挂着鼓，用大钳擂打，或后壳背着锣，用后爪敲击，显得威风八面。

“第二个是高邮湖藕节舞。”只见台上跳出六根四节长藕，灵活地扭动关节，像踏在波浪上晃荡，一副陶醉的样子。

第三个节目时，白衣女子从座中立起：“今日相逢难得，女子冒昧再为先生歌上一曲！”她唱的正是王士祯的名篇《浣溪沙·红桥》：

北郭清溪一带流，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郭是扬州。

西望雷塘何处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淡烟芳草旧迷楼。

歌声婉转清扬，人间未闻。王士祯觉得这歌声好像在哪儿听过，但又想不起何处，久久沉浸中，他忽而悟到，这歌声不正是自己一直追求的诗境！

王士祯感到自己有些不舍离开这水晶宫和身边的白衣女子了。然而，歌毕的白衣女子复施礼道：“按理应留先生多浏览些风景，无奈时间已到，还望先生雅谅！”白衣女子一直把王士祯和随行送上沉在水底的船，关照他们闭上眼，然后衣袖一甩，船又旋转着上升起来。待王士祯睁开眼，船已停泊在岸边，过了风浪险恶的一段。岸上正是露筋祠，白衣女子的塑像俨然，水风拂过，塑像的耳环发着丁零丁零的悦耳之音。

回到扬州的王士祯，怎么也忘怀不了水晶宫的白衣女子，不久，他又乘船来到露筋。然而，这一次一路顺风，浪花盈盈，一直顺利地行到露筋祠下。湖上的云，祠畔的树，都似笼在碧雾之中，水天一色，仿佛换了人间。王士祯命船泊下，一个人上岸静静地守着，水风中，露筋娘娘的耳环不停发着丁零丁零的昔日之音，他守了一夜，守到月落，仍是一个人空空独坐。只有水边相对的一丛白莲，水风中静静地绽放。他无限怅然中，写下了传颂千古的名篇《再过露筋祠》：

翠羽明珰尚俨然， 湖云祠树碧如烟。

行人系缆月初堕， 门外野风开白莲。

作者简介:

曾在各大刊物发表诗歌、评论、随笔、小说若干。已出版有诗文集11部。作品入选多种选集。诗集《形与影》获第二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现居于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