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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慧骐

一

冯亦同先生走了，就在4月9日下午。当晚7点40分，他女婿冯郁发微信告知噩耗。我十分震惊，万万不敢相信。尽管我也知道一年半前他因早期胃癌做过一次手术，但术后恢复得很快，也很好——我去看过他几次，他谈笑风生，思维仍像以前一样活跃。去年10月间，他与夫人周老师请我与另一位同乡金实秋先生小聚，选了一个专做粤菜的馆子。席间他在我和金先生碰杯时拍下照片，事后还专门给照片配了极有趣的打油诗发给我。再后来，11月的一天我去看他，他拿出一本江苏省扬州中学建校110周年时的纪念册给我看，同我讲他一家三代人——他父亲他哥哥他姐姐和他自己以及他侄儿与扬州中学半个多世纪的情缘。他当时的状态是那么好，那天还特地把住得较远的女儿叫回家来，给我做梭子蟹吃。他也吃了，胃口挺好。直至一个多月前，我们都还有微信上的互动。百岁老人杨苡先生去世，他连夜写下的诗篇也发给我看。冯老师是一个感情特别丰沛的人，他发在朋友圈的每一条文字都像是一首诗，读来让人喜悦，也让人激动与振奋。我因此想不通，这样一具蓬勃的生命凭何而让他停止跃动？！

二

我是在调来南京之前，大约1986年前后在扬州文联组织的一次宁扬两地作家交流活动中结识冯老师的（当时他的身份是南京市作家协会秘书长）。来南京之后的这30多年，我们一直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他在多个我俩共同参与的公开场合，介绍我们之间关系时，会很高兴甚至有几分骄傲地说到我和他是同乡，是他扬州中学的小学弟——抗战中的1941年冯亦同出生在宝应县柳堡水乡，八岁时跟随母亲所在的部队机关来到刚刚解放的扬州城，在扬州度过了整整十年青少年时光，直到1959年由扬州中学考入南京师院中文系——对这份乡情和校友情他尤为看重。这些年里，我们一道编过好多本书；创作上他是先行者，对我一直不遗余力地给予提携和帮助，为我出版的几本小书，他写过序言也写过评论。不光是对我兄长般的厚爱，对一些经我介绍而认识的同乡（甚至更大范围内的）文友，他也一样满怀热情，用心用力地给他们指导和切实的助推。曾担任过扬子石化办公室主任的扬州老乡顾志坚兄，担任过靖江文广局局长的刘舰平，毕业于扬州师院在海门广电台任职的张一平（笔名张天弓），在宿迁担任过市党史办主任的有过军旅生涯的金国旗，一直在江都小纪镇工作的花善祥等，他们在不同时期写出的诗文集，经由我推荐给冯老师，他没有打过一次回牌，逐一为这些书写序。冯老师的了不起就在于，他只要接下这活，那绝对不会有半点敷衍了事。他的认真、实诚，乐于助人的品格，决定了他一定会把这十几万字或几十万字的作品，吭哧吭哧地一篇篇读完，有时甚至还会很详实地做一些阅读笔记。为一篇三两千字的书序或评论，他花在阅读书稿上的时间够他自己写好多篇作品。记得2020年夏天，他受我之邀为江都花善祥所写的一部人物传记写序，通读书稿大样的过程中，与我通过三次长话，向我详细了解作者和传主的经历，了解作品的写作背景和书中一些事件的来龙去脉。他问得很仔细，这表现出他一以贯之一丝不苟的严谨，而这样的严谨使得他对作品的评述不仅准确而且到位。冯老师知道这些在生活一线始终坚守的写作者的不易，也知道他们需要怎样的一种肯定。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高明，一篇序文或一篇评论就能起到多少指点迷津的作用，他认为自己这样做，至少可以给这些同道搭一把手，给他们递上一副尽可能登得高些的梯子。他乐于此且勤勉于此，把他身上独有的那种光和热留在了这些同样爱好写作的朋友们的心里。我注意到，就在冯老师去世的消息由媒体传播开来的当晚，我上面所提到的这几位扬州本土或扬州以外的作家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微信朋友圈表达了他们的哀思和悼念，有的还把冯老师当年为他们写的序文一页页拍照展示出来。

三

4月11日清晨6点，我从南京的家中打车至25公里外的南京殡仪馆，为我所尊敬和爱戴的冯亦同先生送最后一程。吊唁大厅里我见到了许许多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同我一样来给冯老师送行的各界朋友或亲属。84岁的南京日报原文艺处处长、老诗人叶庆瑞来了，82岁的老诗人王德安来了，和冯老师及俞律老先生“三叶唱和”的公安诗人胡剑明来了，作家或诗人傅宁军、韦晓东、杜立明、方政、张厚清、柳荫、陆新民、林康等也都来了；还有来自扬州的他的多位亲友，来自故乡宝应的乡长……远在上海的江都籍诗人刘希涛（冯先生也曾为他的诗集写过序）一早发来微信，让我务必代他给冯老师鞠躬；文史专家金实秋先生所撰挽联，“亦师亦友，诗心大爱长相忆；同忾同欣，地图宣言永流芳”，我郑重转交给了冯老师的佳婿冯郁（联中所述“地图”指冯老师编著的《南京诗歌地图》，“宣言”系冯老师所作脍炙人口的《和平宣言》）。

长长的悲伤的队列，向冯老师的遗体鞠躬、泪别。我们共同祈祷先生一路走好，他留给这世界那么多美丽的诗篇，都将伴随我们走向未来生活的每一天。彼时我的脑子里突然划过也曾得到过冯老师帮助的扬州著名诗人庄晓明写给冯老师的一首赠诗：“……你的乡谊，你的提携/曾是我诗歌之路的最初动力//多年了，虽未能拜见你/但你是不弃的邻居，一直伴在身边//岁月，从未将你侵蚀/你的年龄，是以诗行来计算——//激情，理性，两支桨/划着你的诗舟，一如往昔。”我和晓明一样，也是得到过先生提携的人，我会在心里永远记住先生的名字和他慈蔼宽厚的微笑。

作者简介：

生于扬州,现居南京。出版有个人专著多部。曾任江苏青年杂志社副总编辑，江苏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新华报业集团图书编辑出版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