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扬州

《长安三万里》这部动画影片是唐诗的盛宴，在光影声画叙事的情境中，“精骛八极，心游万仞”（陆机《文赋》），艺术再现了长安文化与大唐文明。长安、扬州、金陵等城市意象承载着大唐盛世，青春盛唐，群星璀璨，乐观自信。《长安三万里》的人物可以重组，故事可以虚构，时空可以交错，但大唐诗人的丰神意态与诗学精神却是真实的存在，在动画想象的世界里焕发出不同凡响的震撼力。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群像与精神

《长安三万里》展示了大唐盛世的多元文化，塑造了盛唐诗人的群像，抒发了他们执着的理想主义精神。

影片中的音乐、舞蹈带有浓郁的异域风情，扬州歌女在船上跳的那段柘枝舞、长安歌女在歌楼表演的胡旋舞，就是从西域沿着丝绸之路一路跳过来的，就连歌女们的石榴裙那片片殷红也是西域安国的石榴汁染红的，还有“琵琶起舞换新声”（王昌龄《从军行》），崔宗之、李白即兴演奏的琵琶曲，都是西域的艺术，琵琶因为音域的宽广而成为大唐乐器之王。胡地的歌舞与大唐中土的书法、绘画、音乐、剑术交相辉映，凝成了洪荒之力，把大唐文明推向了繁盛的巅峰。这是什么？文化自信！有道是“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李斯《谏逐客书》）。

盛唐诗坛的星空巨星闪耀。“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韩愈《调张籍》），李白与杜甫是诗坛最耀眼的双子星座，高适、岑参代表的边塞诗派，表达了功名马上取，男儿横行天下的果敢，王维、孟浩然领衔的山水田园诗派，以如画的诗笔，创造了“诗中有画”的意境，还有七绝圣手王昌龄、黄鹤楼题诗的崔颢等，元气淋漓，流派纷呈，各自演绎了自己的精彩。

《长安三万里》最抢眼的形象是李白，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他是盛唐气象最杰出的代表。他有远大的政治理想和功成身退的人生设计：

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 （《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开元天宝时期，李白曾多次畅游扬州，他的雪泥鸿爪遍布在这个繁华的都会。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登上栖灵塔的塔尖写下了意气凌云的诗句：“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万象分空界，三天接画梁。水摇金刹影，日动火珠光……”（《秋日登扬州栖灵塔》）

李白的《将进酒》堪称盛唐最激情的歌唱。《将进酒》以黄河起兴，虽然直接写黄河就只有这两句，但激情喷薄，黄河的壮美形象如一根红线笼贯全篇。黄河之水从传说中的昆仑河源而来，仿佛从天而降，一泻千里、势不可当的气魄宛如在眼前，那翻波涌浪的咆哮巨响，自远而近，入耳惊心。“黄河之水天上来”，那冲决一切羁绊的力量，充满了自由的精神，仿佛就是自由的化身。“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是他心中最顽强、最执着的信念。上天生材不易，既赐我天纵英迈之才，就不能轻言放弃，人生艰辛，就像黄河一路曲折，道阻且长，但终究要奔赴大海。李白非常地自信，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黄河湍流中的一条锦鲤，跃龙门是早晚的事。

李白历尽沧桑而不改初心。他以姜太公自比。《梁甫吟》写道：“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时颇似寻常人。”心中有一个周文王，成为帝王之师是他一生的梦想，尽管“骑虎不敢下，攀龙忽堕天”（《留别广陵诸公》），从九天掉下来摔得很重，他依然引吭高歌：“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

盛唐时代的诗人群体有一个普遍的特质：阳光积极，豪迈奔放。我们一起来看盛唐诗人的文艺范儿。孟浩然《临洞庭湖赠张丞相》：“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王之涣《登鹳雀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杜甫《望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王维《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种青春的劲气，壮美的风格，正是盛唐气象的魅力所在。影片中着力塑造的高适形象给人的印象最深。他胸怀大志，在寂寞中求索，终于迎来了他的机遇。安史之乱期间，他为朝廷赞画方略，屡建奇功，被任命为淮南节度使。他的《登广陵栖灵寺塔》写道：“直上造云族，凭虚纳天籁。迥然碧海西，独立飞鸟外。”风清骨峻，洋溢着生命的激情。

盛唐诗人一旦浪漫起来，可以遣春温于笔端，化奇寒为浓浓的暖意。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刺骨的寒风、皑皑的白雪，刹时间化成了和煦的春风和沁人心脾的树树梨花。浪漫，激情，理想，这就是这部影片的核心价值，他激活了当代青年放飞梦想，勇往直前。

深思与赓续

《长安三万里》的动画世界也隐含着深层的批判精神，发人深思。

长安三万里，是天下豪杰之士魂牵梦萦，实现理想的天堂，为什么他们却一个个梦断长安，铩羽而去？为什么偌大的长安城竟容不下一个李白？还有杜甫，他的理想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却在冷酷的现实中破灭了，长安旅食十年，“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羹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高适虽然拜将封侯，却是大器晚成，英雄垂暮，给他建功立业的时间已经不太多了。人的年龄是个宝，为什么在他壮年的时候，没有能够及锋而试呢？杜甫《奉简高三十五使君》评价高适：“骅骝开道路，鹰隼出风尘。”意思是高适是一匹千里马，是搏击长空的鹰隼。可是高适到五十岁的时候，还是一个县尉。他的《封丘作》写道：“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使人悲。”影片中的高适是一个清醒的现实主义者，这是符合史实的。他对大唐军队的腐败有冷峻的批判。《燕歌行》：“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每一个时代都有像李白这样的天才，天才大抵是奇才，他们才华卓越，狂放不羁，有个性，有锋芒，也有缺点。影片里说到行卷，行卷之门却没有向寒门才俊敞开。如何给寒门才俊更多的机会，这是一个让人思考的话题。中国历史的长河中不乏盛世，像李白这样的盛世悲音却一再重演。李白这位“天上谪仙人”令人联想到清代乾隆盛世以李白自比的天才诗人黄仲则。黄仲则《癸巳除夕偶成》诗云：“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声。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这首诗写出了盛世华彩的阴影和一代天才的落寞。

《长安三万里》影片中还较多展现了安史之乱的场面。历史告诉我们，唐玄宗天宝后期奸臣李林甫、杨国忠当道，给了野心家安禄山造反的机会。我们从一首小诗可以窥知端倪。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杨贵妃嫣然一笑，那惊艳的细节引出的是荔枝专驿的荒淫奢靡，小中可以见大，反讽之意耐人寻味。

总之，《长安三万里》是一部演绎大唐气象的好电影，艺术与技术珠联，文学与光影璧合，再现了长安、扬州等都会风情，大唐诗歌、大唐意象充满了自由和独立的精神，风骨与音律兼具，被展现得美轮美奂，声情并茂，是赓续文脉的最直观、最形象、最唯美的传承。《长安三万里》是当下中国动画电影的拐点，票房一路飘红本身已经彰显了它的品位，以此为新的开端，未来将会有更多呈现中华大美的动画影片，这个愿景是可以期待的。

刘勇刚

（本版图片为资料图片）